黎成毅没睡在客房,等他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睡着了。被子都没盖好,甚至被他扯下的衣物都没有拉扯整齐,仅仅拉起来挂在肩膀上,扣子扣的歪歪扭扭,整个人在大床上只占据了一点位置,弯曲着腿,那些被子都挤在里面,背露出一截。他点开她手机的屏幕看了眼时间,大概还能睡几个小时,屏保是一只很丑的流浪猫,不知道父母都是杂交了什么品种,毛长着乱七八糟的花纹,是一种很暗的长毛橘色,耳朵旁边有斑秃,露出白色的不和谐的一小块皮肤,也没有发腮,但蹲在地上很乖很乖地吃着她手里的猫条。不知道密码,没办法解开,他看见电池也没充上,蹲下来换给她连了个数据线,又把旁边连着的蓝牙闹钟调好了时间,最后才半跪在床上,扯过被她死抓着的被子,先帮她把扣子扣好了,加了些力气给她整理好。他拿起旁边迭好的领带和眼镜走出了房间。睡不太着,洗完澡之后的皮肤会比较干,本来欲望也没有卸下,靠着冲凉的时候自己解决了一下,被她这么一刺激,更没能睡得着的想法了。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套房里的把隐私的卧室部分和休息区分隔开,大部分时候也只有晚上临时接到有时差的电话才会在这边工作,和他自己的书房比起来,这一片的区域几乎不太适合真正办公,绒面单人沙发太舒适,在加上整个色调也都是暗调,几乎很难不让人感觉到昏昏欲睡。从他房间的窗户望去,城市的天际线在夜色中璀璨夺目,每一盏灯光都像是在讲述一个关于梦想和成就的故事,这些如同繁星的光亮组成了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夜晚。在这座高层大厦的最顶端,如此的风景是最常见的,或者说无论何时都能够见到,那些网络上站在落地窗前的打卡照片对于他来说大概是已经腻了的日常。有些时候,网络上的评论会在相关类似的视频下面说,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和学习,相信自己的一定是一个多么开朗的人,但事实上,这些成功的标志也并不能减缓任何压力,就像他年轻时在国外住在12平米的老旧宿舍熬着大夜赶最后时间线时的焦头烂额一样,窗外是阳光明媚的自然,漂亮的绿色叶子,被阳光提高了饱和度的两面,风吹起带来的沙沙声,那些本该出现在精致的青春欧美电影里,用了柔光滤镜模糊过的带着暧昧的夏日气愤的风景现在全都被一个小小的窗子框起,如同胶片一样出现在他眼前,但是他坐在窗边的桌子旁只感觉到无尽的燥热。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了各种各样的商业术语,例如hedfund(对冲基金)又或者strikeprice(执行价格),以及levera(资金杠杆)这样的词语,他开始跟着父亲拿着财报分析起来,把自己存下来的闲钱丢进金融市场管理,他看着红色绿色的图标也觉得脑子发晕。那些存放在床头或者书架里的书本,各种晦涩难懂的语句他从没搞懂到如今也能够大概领略一二的意思,不知道翻过了多少次,里面所有的长句他几乎已经能够熟悉起来,他知道下一个单词是什么,知道麦道夫的庞氏骗局的黑天鹅事件在哪里,那些在他大学课程上无数次被强调过的案例,各种论文各种题目都在告诫他最保险的做法是什么。这些内容他了解得最为准确,甚至相比起他对于自己内心一无所知的贫瘠来说——他每天早晨打开车载音响的蓝牙,手机博客里播放的各种新闻又或者是在那间由冷峻的落地窗玻璃和暗色金属屏风精心划分的套房中——生活像一幅静止的画卷,只有些许的噪音才能够带来他还活着的错觉。黎成毅很长一段时间里把博客里说话语速和机关枪似的英文播报当成了唯一的调味料,他恍惚地觉得,这就是他的生活的背景音,以至于当夜晚沉寂来临时,过于沉闷的气氛会让他喘不过气来,让他不得不独自面对起几乎已经快遗忘的过去:那些他耿耿于怀的,自认为自我牺牲的伟大行为,他独自面对着同样沉默的母亲,流泪的母亲,以及坐在一旁叹气的,却任何话也没有说的父亲。那些被撕碎的东西,一些无足轻重的作品(至少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自己也接受了这样的说法),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玩物丧志,虽然在他能搜寻到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相似的描述,但是语气,声调,还有他们脸上的表情和自己当时的羞愧都指向了这样一个结果。他知道那个小男孩是他,他也知道现在这个男人也是他,这两个人都是他,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的年龄变大了,也许带着他的泪腺也消失了,他终于变成了连哭也哭不出来的大人,所有的感情只变成了疲惫,一种能够把他吞噬的疲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已经消失了。他甚至敏感地发现,存在于姜柳芍身上的一部分也在渐渐消失,他从他的家庭里学到的一种错误的牺牲式的反抗也被姜柳芍学去了——把他塑造成现在这样的这些东西,例如有些窒息的控制欲,被丢掉的玩具,沉默的接受,甚至连提出的想法都被他一开始就扼杀在了摇篮里。他的模糊不清的记忆里甚至没有歇斯底里的母亲,也没有打骂式教育的父亲,只有过于冷的暗示,让他只能走在这条路上。
母亲说他是最省心的孩子。她说从来就没让父母伤心过,也没让父母失望过,所以他也从来都不敢去做。因为他愈加害怕起自己被发现秘密的那一天,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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