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尘雪卜术修得精,于冷淡之中常会生出另一种情绪来。世人俗称悲悯。卜术只是傀术的旁支,却也是最特别的一支,因为前尘难改,往后难问,却又常常有预料,有意或无意之时窥见他人命格。医尘雪轻易不窥人命格,但若是有了肢体上的接触,想不窥见也难。他指尖触到司故渊手心时,先是怔了下,手指也跟着蜷缩了一下。他抬起头来对上此人的眼眸,看见了对方眼中那一丝莫名其妙的期待。医尘雪轻“啊”了一声,诧异地叫了一声:“道长!”他声音不大,却还是让司故渊心跳漏了一拍。他想“嗯”一声,嗓子却是哑的,他低咳了声,唇动了动问:“怎么了?”“道长……”医尘雪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司故渊看着他,平静的眸子后面隐匿着少见的一丝慌乱。他问了第二遍:“怎么了?”他的不安其实藏得很好,但就是藏得太好,医尘雪一眼便能瞧出来不对劲。他见这个人的第一眼起,就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一本正经地,装不紧张。医尘雪长叹一口气:“道长啊……”这声“道长”的停顿太长,不乏有卖弄关子的意味。司故渊终于没忍住拧了眉:“你到底要说什么?”“没什么。”医尘雪收了还贴着他手心的两根手指,朝他笑了下,“只是有些惊讶,道长看起来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身体竟没比我这个将死之人强到哪儿去。”他语气像是玩笑,司故渊却放了不少心,拢了衣袖,拧着的眉也平展了不少。“我从未说过我厉害,是你期许太高了。”医尘雪置之一笑,难得的没否认他这话。在陈府大门外时,他一眼瞥见这人立于屋檐,身长肩阔,披了半边冷月就那么站着,下意识便将他归在了深不可测的那一类。而如今他亲手探出来这人体内灵力不多,灵识也不怎么稳。当事人也大方承认了自己不厉害的事实。但医尘雪是一个字也不信。司家小姐病重的消息传得满街都是,医尘雪在一闲阁里也听了两耳朵,知晓司家夫妇遍寻名医想给女儿治病,甚至各种歪门邪道的法子都试了,又是驱邪又是祈福的,整个司府上下折腾得不得安宁,连下人都怨声载道的。而若是论到歪门邪道,卜术自然是沾边的。普通百姓不怎么信这个,但总有死马当活马医的想要碰碰运气。而这一碰,便碰到了医尘雪的身上。青枫城里见过、认识医尘雪的人很少,但听过的却多,几乎是提起来就会有人接话。
“噢,那个算命的病秧子啊。”诚然,医尘雪在青枫的名声确实不算好,但他自己听久了也觉得这话没说错。会算命,病秧子,这很医尘雪。至于为何出名,说来也有些不得已的缘故。他从前就不是个擅长收敛的性子,甚至张扬到人人对他咬牙切齿的地步,那时他总笑得出来,对于那些看不惯他却又拿他没有办法的人,医尘雪几乎是有些恶趣味的,喜欢看他们脸上的神情,讥讽的、仇恨的、愤怒的,实在太多太多了。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他于五年前被诛杀在烬原,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不算完整的命,又在冰棺里睡了这么些年,一下子从长街上明亮张扬的少年,变成了只能拖着孱弱病躯蝇营狗苟的病秧子,心性想不开阔也难。如今,只想寡淡过一生罢了。但大抵还是性子里那点大逆不道的东西没被磨干净,他终究闲不住爱瞧热闹,上了青枫城没几天就给路边的人算了一卦,又十分巧合的算得太有准头,以至于后来找他算命的人便多了起来。他虽修卜术,但却不喜给人算命,因为其间参杂的东西太深太复杂,三言两语难说清,又总是有许多不得已和放不下,教人不敢问,却又想知道。医尘雪不大喜欢,把别人的命挂在自己嘴边下个或真或假的定论,那样太没重量,堪比蜉蝣。因此,他只给一些有缘人算命,且常常只算些小事,收取少量的财物钱帛,当下便不知逛去哪个小巷买吃的去了。***司家夫妇求上门来时,恰逢天凉,医尘雪坐在院内,拢了衣袖盖住手炉,正囫囵打着浅盹,眼睛很浅地闭着。他是听到点动静的,这才没有真的睡着,还留了神去听走进来的人说话。想是知道院内有人,两个人说话都压着声音,不吵,混着鸟雀的声响也不怎么真切,但医尘雪半梦半醒,却一句不落地听了个全。“找他……真的有用么?”是一个男音,稍微厚重。医尘雪听了这话时眼眸微动,但没睁开。他其实觉得有些好笑。来找他算命的人总是这般半信半疑,信的一半也并不是真的信他,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给自己寻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安慰。另一道声音响起来,有几分无奈:“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求他了。待会儿见了人,你可不许说什么歪门邪术的字眼,莫让人家听了不高兴,不愿意帮忙。”那男音应道:“知道了,我且记着呢。”他们一路走来,低声说着话,不算长的石子路却好似走了很久,医尘雪甚至觉得自己做了一笼半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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