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感受到了暖意, 他现在这个纸人模样,根本不知冷暖。而是往日里捧着手炉的次数太多,时间太久, 他摸上炉壁便知道那是手炉了。见他不说话, 司故渊手指敲了下炉壁。“还是冷么?”“……”医尘雪难得受到了良心的谴责。那样蹩脚的借口,他原以为司故渊不会信。化了形的纸傀都不一定知道冷暖, 更别说只是个纸人。司故渊五年前纸傀之术修得很好,本该比他更清楚这些才是。明知不可能,却还是信了。这有些蠢。“不冷了, 一点也不冷。”医尘雪放了抓着的领边,从衣袍里走出来,有些别扭道:“你……伸下手。”司故渊伸了手,医尘雪顺着他手指攀上去, 站到了他掌心里。其实也不算是站, 因为他抱着一根手指, 几乎是半趴着的。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站位,确保不会掉下去,才仰头问:“你方才是在给谁写信?”“玄鹤。”司故渊不怎么叫“明无镜”这个名字,说完后顿了下,又补了一句,“他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这么说,医尘雪便有些明白了。“当年在烬原,他也来了么?”“嗯。”司故渊点头道,“他说是途经,没想到会在那里遇上我们。”医尘雪静了会儿,又问:“铃铛和剑,也是他给的?”“嗯,后来就渐渐想起来,千年前的那些事了。”从头至尾,司故渊都说的很平静,只像在陈述普通的过往。但他和医尘雪都知道,那些事并没有挂在唇舌上那般没有重量。千年前便是玄鹤去归墟送了他们一场,千年后救他们的人依然是玄鹤。他们违逆天道,在归墟本来要受不少罪,却因为玄鹤守在那里,让他们得以安入轮回。在烬原时也是如此,他们本该殁亡在那黄沙之下,却因为遇上玄鹤,又捡回了一条命。玄鹤说是“途经”,可这样的途经,又是他等了不知多少年才等来的重逢?铃铛和剑,明明是他们的东西,在千年前不知落到了何处,却被人收得好好的,在千年后又物归原主。看着他们离开尘世,又来接他们走入尘世。这说起来极为轻易的事,医尘雪和司故渊却知道,那是八百里长风都压不住的负累。沉默良久,医尘雪率先开了口:“你之前吹的是什么?”本是随口一问缓和气氛的,司故渊却静了一瞬才道:“骨哨。”说这话时,他语调又冷又低,不似之前哄人时的温沉,就好像他其实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一样。
这其间的差别其实很细微,无论什么时候,司故渊说话总是带着明显的冷感,哪怕是哄人也会显得板正。但医尘雪很轻易就能听出不同来。就像现在,在说到骨哨时,司故渊语气是冷的,和往日里一样平静,医尘雪却能听出他是在难过。“这个骨哨……”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医尘雪迟疑了一下,才问,“是怎么来的?”这回司故渊静默的时间更久,眸光从狭长的眼缝中垂落下去,却不是在看医尘雪,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出了神。好半天,医尘雪才听见他用更沉的声音说:“你的。”即便是已经猜到了这个骨哨与自己有关,医尘雪还是没能立刻给出回应。并非是因为那骨哨曾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感到怪异才说不出话。他只是在想,司故渊当时看到那截断骨是什么样的心情。明明都过了这么久了,仅仅是提及,司故渊便露出那样难过的神情来。那么五年前只会更甚。良久,医尘雪才问:“指骨么?”“尾指。”司故渊道。又是一阵沉默,医尘雪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啊司故渊。”医尘雪似是无奈,可尾音落下时又像是心疼。“司故渊。”医尘雪抱着他的手指,脑袋蹭了蹭,“别怕,我好好的,就在这里。”顿了下,他又道:“手指也好好的,只是你现在看不见。”目光垂落,司故渊却仿佛能透过纸人看到那张脸。他说:“我知道。”“光知道不够。上仙,我可没这么哄过别人,你该赠我一份谢礼。”医尘雪这声里掺了笑。哪怕看不到,也很容易能想象到他此刻唇边带笑的模样。也许是因为那个称呼,昔日在小坐林的点滴便渐渐清晰起来,司故渊仿佛又看到那个坐在檐梁下等他的人了。他恍了神,忘了答医尘雪的问话。但医尘雪似是心情很好,并没揪着“谢礼”不放,而是问起了别的。“那只青鸟,也是烬原之后养的么?”“嗯。”司故渊应了声,语气平静,没有掺着别的情绪。片刻,医尘雪笃定道:“司故渊,你一定很喜欢我。”司故渊轻眨了下眼,板板正正地应了声“嗯”。青枫满城白梅,吃食绵延长街,人来客往的热闹,都是为了等一个故人来。青鸟也是。***医尘雪也曾养过一只青鸟,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刚成为“无相”的那段时间,其实几乎从来不笑。虽然眼中总是悲悯,但眼角眉梢都带着点不近人情的冷淡,瞧着并不是个好相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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